沈静存是第一次见黑龙卷轴,有她小臂那么大,上面是青铜雕刻的龙纹,用黑墨填涂,两端是密码机关,由黄铜焊接。
萧弘演仔细端详着这黑龙卷轴,良久道:“这密令到底是什么?”
沈静存也不知,想要伸手去摸黑龙卷轴上面的花纹,萧弘演握住沈静存的手,将人拦下,道:“小心碰错了机关,里面有强酸。”
沈静存挑眉,收回了手。
只见萧弘演拿过黑龙卷轴,拧着两端的机关,只听见咔咔两声,黑龙卷轴就纵向被打开,里面躺着一卷圣旨专用的绢布。
“天家嫡庶无别,为君者,必能所守道义,所行忠信,所惜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
尧之时,小人共工、驩兜等四人为一朋,君子八元、八恺十六人为一朋。舜佐尧,退四凶小人之朋,而进元、恺君子之朋,尧之天下大治。及舜自为天子,而皋、夔、稷、契等二十二人并列于朝,更相称美,更相推让,凡二十二人为一朋,而舜皆用之,天下亦大治。《书》曰:“纣有臣亿万,惟亿万心;周有臣三千,惟一心。”纣之时,亿万人各异心,可谓不为朋矣,然纣以亡国。周武王之臣,三千人为一大朋,而周用以兴。
嗟呼!兴亡治乱之迹,为人君者,可以鉴矣。
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故治乱废兴在于已,非天降命,不可得反;其所操持悖谬,失其统也。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四方正,远近莫敢不壹于正,而亡有邪气奸其间者,是以阴阳调而风雨时,群生和而万民殖,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毕至,而王道终矣!
元庸可会其意?
若天下恒定,继主心怀万民,德贤兼备,则利国长矣,当用心抚政,不可二心,以得大周百年永继,千古恒昌。若天下不定,继主非明仁,民不和乐,国不稳固,当揭竿而讨,自立为主,为万民谋惠,为大周谋定,此亦萧氏之责,之功,之德。
京城乱,岭南王生,大周不定,则新主生。”
沈静存看完这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不得不发自肺腑地赞叹,皇帝不愧是皇帝!这一骑绝尘的文采,这高人一等的观点,都让沈静存大受震撼。
只是,皇帝这样“撺掇怂恿”萧弘演夺位,京城里的萧弘喆和萧弘烨知道吗?知道了岂不是要哭晕在厕所了?
沈静存托腮看着萧弘演,萧弘演道:“这是什么意思?”
沈静存道:“就是说,如果日后萧弘喆或者萧弘烨即将登基或是已经登基,却做了令人不爽的事情,你可以随时举兵反了他们,自立为帝。”
萧弘演道:“父皇一向对夺嫡之事忌讳地很,每每召我们进宫,都只是侧面敲打,对此闭口不提,如今能让父皇直接修书一封,用黑龙卷轴传来,只怕是京中要出变故了。”
沈静存点点头,皇帝确实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沈静存道:“应该是柳家的事情让陛下心里警惕了起来。毕竟,柳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却是大周的股肱之臣,被皇子暗杀迫害,实在无法不危言耸听。更何况,柳家陨落,禹州和山西大乱,几乎整个北方都被殃及了,若不是北有安王府十万大军驻守幽州十三部,怕是……”
怕是吐蕃和北戎早就举兵来犯了,一路南下,攻到京城,便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届时这大周怕是就不用姓萧了。
此话难听,沈静存没说,但是萧弘演和皇帝心里是门儿清的。
安王给皇帝写信,特意提起夺嫡之事,只怕也是想到了这一层利害关系。
萧弘演皱眉,狠厉决断道:“这位子,确实是谁人都能坐得,但他萧弘喆坐不得。”
沈静存忽然想起端阳长公主来,心里暗忖,这位子只怕是勾结于闐意图犯上登位的萧弘烨也坐不得。
“静存在想什么?”萧弘演见沈静存盯着桌子发呆,问道。
沈静存看向萧弘演道:“你还记得端阳长公主之事吗?”
萧弘演笑道:“怎么忽然想起这事了?”
沈静存啧了一声,推了一下萧弘演,萧弘演秒变严肃正经。
“你不记得那日在慈宁宫,端阳长公主挟持我时,我说的话了?”沈静存提醒道。
萧弘演忽然蹙起眉头,他自然记得。
思绪闪回: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却不知道我有没有后手,双方博弈最怕的就是敌暗我明。你大可以现在就杀了我,用我一个人的命,换你这局中那几位的命,我觉得,很值。”
“试试不就知道了,我敢和你赌,你敢和我赌吗?赌这世界上有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有没有包的住火的纸,赌萧弘演对我的感情,赌沈国公府和延勇侯府的魄力,赌陛下对世家的看重。”
“我想皇后娘娘和二皇子也不想多年苦心经营,因为你的一次失误而前功尽弃付之一炬。”
“端阳长公主虽然瞧着像是在为自己狡辩,实际上她已经间接地将勾结于闐皇室出卖情报等罪名揽在了自己身上。而她拖我下水,只是为了扮演好一个爱女心切,执迷不悟的母亲,然后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们母女二人与我的仇怨之上,从而掩护身后的得益人。”
这是沈静存的原话。
萧弘演愤恨道:“这大周立国数百年,父皇明仁聪厚,竟养出这样两个豺狼虎豹似的东西。”
沈静存道:“历朝历代总有那么几个不成体统的东西,仔细提防着就是了,若是真让这些人得了道,那才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萧弘演揉了揉眉心道:“若是如今我在京城,事情也会变得容易一些。”
“放心吧,京城里有父亲舅舅他们,外军有云麾将军坐镇,皇宫里有韩琦统领,不会出大事的。”沈静存安慰道。
至于小事儿嘛,京城里能不出事儿的话,它就不叫京城了。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各种乱七八糟,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了。
况且,谁说此时萧弘演身在扬州不是一件好事呢?京城事多繁杂,遇事难以独善其身,但若是远在扬州,便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萧弘演擅长军事,在京城反而施展不开手脚。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
扬州的日子过得很快,萧弘演自从得了岭南的五万兵后,便在秦岭淮河以南开始圈兵,除了必要驻守在边境的一万大军,萧弘演手里已然握了可自由支配的七万大军。自幼在军营边境长大的萧弘演,在此是如鱼得水,又有了山南茶盐道和扬州、杭州、苏州、泸州,这四州的收入,便是如虎添翼一般。
这一日,南方难得飘了些薄雪,屋里屋外都冷得吓人。
萧弘演正在军营里,拿着一张霸王弓射靶。这时尹渊几乎是在平地起飞一样,神色匆匆地来到萧弘演跟前,眼睛鼻子都冻得通红,道:“主子!夫人她小产了!”
“什么!”萧弘演一把扔掉弓箭,解了一匹马飞身骑上。
“驾!”
“主子!大氅没穿!”尹渊扯了一旁小兵手里的大氅,赶紧骑马去追萧弘演。
算着日子,沈静存如今才是八个月的身孕,离生产还有一月多,如今怎么就早产了呢?这让萧弘演如何不心惊肉跳!若是沈静存出了什么事情,他便可以去沈国公府门前长跪不起,以此谢罪了,还练什么兵,还做什么岭南王,还管什么萧弘喆萧弘烨,还夺什么嫡、做什么皇帝!
他还活着做什么!
尹渊追不上萧弘演,手下发狠,扬鞭抽在马屁股上,胯下的马长嘶一声,果然飞驰向前而去。
尹渊把大氅扔给萧弘演道:“主子!大氅!”
萧弘演无心理会他,随手接过大氅,胡乱一披。
二人驾马,直到日暮时才才从茂山跑马场回到府里,萧弘演几乎是从马上滑落下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直奔沈静存的房间里,萧弘演即使是在乱军中被围困都没有如此慌乱狼狈过。
“主子小心!”眼看萧弘演脚下被台阶绊了一下,尹渊急着出声。
该说不说,沈静存此刻已经生完了。
萧弘演在内屋外碰见了文杏,文杏来不及行礼,知道萧弘演心系沈静存和孩子,急忙道:“夫人大福,母子平安,眼下正睡着。”
这时文珠从外面回来,手里端着热茶。
“公子,从外面刚回来,先喝盏热茶暖一暖吧。”文珠将茶递到萧弘演面前。
萧弘演根本没心思理会这个什么珠,只觉得此人不识眼色地挡了他的路,抬手连人带茶扫到一旁,压低声音,似乎是怕吵到屋里的人,道:“滚!”
眼看文珠就要在这哭了出来,文杏赶紧将人拖了下去。
萧弘演进了内屋,便瞧见沈静存躺在床上睡着,呼吸平缓,就是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颜色,瞧着憔悴虚弱得吓人。而沈静存身边躺着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婴儿,闭着眼睛,眼皮和睫毛微微颤抖着,撅着小嘴仿佛还在娘亲肚子里吸脐带一样。
萧弘演一靠近,小孩儿就睁开黑溜溜的大眼睛,一顺不顺地盯着萧弘演看。
萧弘演只瞥了他一眼,单纯地觉得这个小孩儿长得像沈静存,要比第一个儿子好看。
随后萧弘演就忽略了这枚新生儿,去抚摸沈静存的脸颊,眉眼之间尽是心疼怜惜,俯下身前亲吻沈静存的额头。
就在这时,小孩儿瘪起了嘴,越来越委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萧弘演被吓了一跳,沈静存也被吵醒了。
萧弘演蹙眉看着这个小罪魁祸首,道:“安静点儿,你娘亲还累着。”
小孩儿像是能听懂话一样,虽然还瘪着嘴,但是却不哭了。
“你回来了。”沈静存气若游丝道。
萧弘演摸着沈静存的头道:“我回来了,对不起。”
沈静存闭了闭眼睛道:“好累。”
随后再次睡了过去。